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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礼物(第1页)

  夜色沉黯,浓云遮掩月光。  西街安静长巷中,刀尖相撞声铮铮入耳。  陆瞳拉着银筝往后退至医馆门口,门外两道身影缠斗不绝。躲在门口的偷袭者显然不是另一人对手,不过交手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被对方一脚踢中心口,长剑横于脖颈之上。  身穿侍卫服的男子转过头,露出一张稍显严肃的脸,问陆瞳:"陆姑娘,可有伤着"  陆瞳摇了摇头。  银筝还没从被人偷袭的惊慌中走出来,乍一听男子叫陆瞳"陆姑娘",愕然看向对方:"姑娘这人你认识"  陆瞳看一眼地上被制伏的凶手,道:"进来说话。"  医馆门被关上,黑衣人被男子拖到了小院中。  银筝满脸狐疑,正欲开口,就见陆瞳从袖中摸出个小瓶,走到对方身前,弯腰捏住对方下巴,将瓶中物硬生生全灌了进去。  这动作看得那侍卫男子一怔,银筝也呆了呆。  末了,陆瞳收回手,随手将空瓶扔进院中竹篓中。  银筝咽了口唾沫,看着地上人,小声问陆瞳:"姑娘,这是要杀了他吗"  身侧的侍卫闻言,震惊地看了银筝一眼。  陆瞳道:"只是一点软筋散,怕他自戕而已。"  银筝点了点头,一抬眼瞧见侍卫男子古怪的目光,适才察觉自己失言,忙生硬补充道:"我刚才是说笑的,咱们是医馆治病救人,怎么可能杀人……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瞳低头瞧去。  黑黢黢的院子里,行凶者也是一身黑衣,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是个陌生面孔,瞪着陆瞳的眼睛面露凶光,一看就是穷凶极恶之徒。  他用来袭击陆瞳的刀掉在地上,陆瞳走过去,将那把刀拾起来,伸指慢慢抚过刀背,语气平静。  "他是来杀我的。"  "私闯民宅,试图行凶……盛京天子脚下,竟出如此贼子狂徒,"她想了想,目光一亮,"啊,望春山那具尸体的凶手到现在也没找到,说不定就是他干的。"  旁边侍卫欲言又止。  倒是黑衣人冷笑道:"少他娘废话,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陆瞳莞尔,轻轻摇了摇头,"私自用刑的事,我们医馆做不出来。危险之人,当然要交由官府处理。"  她把刀收好:"报官吧,银筝。"  ……  郡王府院里静悄悄的。  洗儿会已结束,宾客散去,盛宴后的冷清反比平日更添几分萧索。裴云姝坐在屋里,给宝珠掖好小被子,正待让奶娘将小姑娘抱去睡觉,就见芳姿撩开门帘,轻声道:"夫人,世子到了。"  裴云姝抬头一看,裴云暎跟在芳姿身后走了进来。  他当是从外面回来,衣袍带着秋夜满身寒气,放下刀走到裴云姝面前,往宝珠面前一看。  宝珠缩在奶娘怀中睡得香甜,才满月的小姑娘,除了吃就是睡,看着也让人唇角上扬。  裴云暎压低声音:"睡了"  裴云姝招了招手,示意奶娘将宝珠带进屋里。适才看向裴云暎,摇头:"怎么突然来了"  裴云暎叹了口气,走到小几前坐下,边倒茶边道:"外甥女的满月酒,我这个舅舅当然不能缺席,只是路上耽误了。"  裴云姝望着眼前人,欲言又止。  今日洗儿会,昭宁公裴棣也来了,她不知裴云暎是否因此不来,他从来不耐烦见到裴家那些人。  裴云暎笑问:"怎么"  裴云姝撇开心中思绪,故作埋怨道:"今日洗儿会上,不少夫人暗暗同我打听你。我猜真心瞧宝珠的人少,瞧你的人倒多。可惜你不在。对了……"倏尔想到了什么,裴云姝低声问:"我之前听郡王说,太后娘娘有意为你指婚,可有眉目"  裴云暎低头喝茶,笑道:"哪来捕风捉影的事。"  "太后她老人家要真有这个心思也好,你如今也不小了,是该操心操心这些事。"  他却不甚在意:"你急什么。"  "当然着急!"裴云姝横他一眼,"我今日同陆大夫闲谈,才得知陆大夫也已有婚约在身。你还比人家长四岁,人家有未婚夫,你有什么连个心上人都没有,就你们殿前司那条狗是雌的,还已经有别的狗觊觎了!"  裴云暎啼笑皆非:"怎么拿我跟狗比"  "狗都比你懂事!"  裴云暎:"……"  裴云姝望着眼前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忧色。  其实她倒也不是真的替裴云暎亲事发急,裴云暎相貌出色,前途有为,这样的才俊,想要攀亲之人数不胜数。而他如今越得圣宠,站得越高,亲事就越是由不得自己。如今太后有替他指婚的苗头,恐怕再拖几年,就真是再无自己做主的机会了,就如她自己……  她不希望裴云暎走她的老路,更何况,如今的裴云暎像是一把无鞘之刀,过于锋利犹恐自伤,若他有心仪之人,或许做事便会留几分余地,于他自己也好。  裴云姝放缓了语气,"阿暎,你告诉姐姐,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御史中丞府上那位嫡出大姑娘生得国色天香,她娘今日还问我打听起你,我见过那位小姐,天仙似的,真是仪态万端……"  裴云暎掐掐额心,语气无奈:"世上漂亮姑娘这么多,我总不能个个都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裴云姝一副不问出答案誓不罢休的模样,裴云暎想了想,"聪明的吧。"  "聪明的"裴云姝眼睛一亮,"集贤殿大学士府上二小姐才华横溢,五岁就会作诗,聪明得很,你看……"  "我又不喜欢作诗。"  瞧出他心不在焉的模样,裴云姝怒了:"你这么晚来这里就是为了气我的"  "不是啊。"裴云暎正色道,"我是来送礼的,免得宝珠说我小气。"  裴云姝看他空空两手:"礼呢"  裴云暎正要说话,门外响起侍卫赤箭的声音:"主子,人抓到了。"  裴云姝愣了愣,有些狐疑望向他。  "看,"裴云暎一笑:"礼这不就来了。"  ……  盛京坊巷门口的军巡铺屋前,几个铺兵叫住门口挑着担子的老妪,买了几碗香辣灌肺蹲在门口吃得正欢。  已近初冬,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到了夜里铺兵们饿得又快,香辣灌肺辣劲十足,一碗下腹,腹中就腾腾热起来。  申奉应靠着巡铺屋门口的柱子,正把最后一块辣肺夹到嘴里,就见迎面走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个男人,男人手里押着另一个黑衣人,黑衣人手脚被绑着,被男人半拖半押着往前走,在这二人身后则是个年轻姑娘。这三人从热闹的坊巷间走过,一路吸引无数人目光。眼见着对方是奔巡铺屋来的,申奉应慌忙咽下嘴里辣肺,冷不防被油呛到,一下子咳嗽起来。  铺兵忙去给他取水袋,申奉应一连灌了小半袋,好容易止住喉间辛辣,一抬头,那三人已经走到了面前。  两个男人他都不认识,那走在后头的女子倒是有几分面熟,申奉应还没说话,女子先看着她开口:"申大人。"  他一开口,申奉应一下子想起来了,指着面前人道:"你是那个……山上葱!"  天可怜见,他还记得面前这人。上个月盛京贡举案后,他接到举告说西街一家小医馆杀人埋尸。当时申奉应摩拳擦掌打算大干一场,从此增添伟绩走上人生巅峰,谁知到了医馆搜查了大半夜,只搜查出半块死猪。  死猪啊,不是死人!  当时申奉应一腔热血便被浇了个透心凉。  这还不算,也不知说他幸运还是倒霉,他还没弄清楚状况,转头就收到了另一桩举告,望春山上发现了具男尸,男尸身上有殿前司禁卫的荷包。  偏偏当时殿前司指挥使裴云暎就在他跟前。  当时申奉应就觉得自己的仕途应当可能就止步于此了。  那位殿帅大人随他一道去了望春山,面对如此瓜田李下的情状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申奉应试探了几次都摸不清他用意,只得硬着头皮查下去。好在追查下去仅凭一只荷包也无法给殿前司禁卫定罪,此案暂且悬置下来。  等他回了巡铺屋,闻讯赶来的上司将他大骂一番。也是,瞎折腾这么一番什么好处也没捞着,别说升迁,得罪了殿前司,上司不迁怒他才怪。  好容易这些日子申奉应渐渐平复下自己情绪,此刻一看到那个女大夫,满腹委屈又涌了出来。  他清咳一声,拨开众人走到几人跟前:"这是干什么"  "我是仁心医馆的大夫陆瞳。"女大夫道:"今夜有人闯入我医馆,试图行凶,被人制伏,事关人命,特意将行凶者带到大人跟前。"  申奉应心中一动。  地上人被绳索绑缚着,一身夜行衣,闻言也没反驳,目光恶狠狠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申奉应围着此人走了两圈,狐疑看向陆瞳:"他怎么不动"  这人连挣扎也不挣扎一下,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怕此人自戕,我喂了他一点医馆的散药,服下四肢无力,以便大人审问。"  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盖因先前的猪头事件,申奉应待陆瞳说的话总存几分谨慎,不敢贸然评断,思忖了一下,招呼铺兵:"把他带进来。"  铺兵们押着地上人进了巡铺屋。  大晚上的,巡铺屋里没几个人,大部分铺兵出去巡逻去了。盛京大部分时候还是挺太平的,除了偶有火灾,铺兵们也就偶尔抓个小偷。  申奉应进了屋,一回头,看见跟在陆瞳身边的男人。男子身材高大,一身灰色侍卫服,气度不似寻常侍卫,他看了看地上人,又看了看男人,谨慎询问:"就是你将凶手制伏"  男子点头。  申奉应在屋中央的椅子上坐下,转向陆瞳:"你且说说今夜发生何事。"  陆瞳道:"今日医馆关门后,我与婢女回屋休息,忽然听见门外有人敲门。等我起身开门后,此人持刀试图对我行凶,多亏这位壮士挺身而出,替我捉住贼人,救我性命……"  "等等,"申奉应皱起眉,打量那侍卫一眼,"都这么晚了,这位壮士怎么这么巧在这里,还刚好救了你"  说完,又鄙夷看陆瞳一眼,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凑一起,能是什么正经人  侍卫闻言,道:"在下殿前司指挥裴大人近卫青枫,今日陆大夫前去文郡王府,医箱遗落府上,王妃令在下送回,刚至医馆,正好见歹徒行凶。"  闻言,申奉应跟屁股着了火般一下子窜起来,话都说不利索了,"郡、郡王府陆大夫去郡王府干什么"  陆瞳温声回答:"郡王妃与民女投缘,特意邀请民女参加小小姐‘洗儿会’。"  申奉应仿佛被雷劈了般。  上回见这医女时,她还和裴云暎针锋相对,一脸敌意,怎么不过月余,就已经成了郡王府的座上宾  她是怎么攀上郡王府的,比他这个巡铺首领升迁还快  按下心中酸涩妒意,申奉应走到地上人跟前,抬脚踢了踢,道:"说!你是何人,为什么行刺陆大夫"  巡铺屋素日里没接过什么大案,申奉应审问的姿态很生疏,看得陆瞳和青枫二人都神情复杂。  身侧铺兵问:"大人,不如交给刑狱司"  "交什么交,你懂什么!"申奉应嘴上骂道,心中却暗暗忖度,此事怎么看着都没那么简单,陆瞳不过是个普通医女,歹徒上来就杀人,不可能是为财,但要说寻仇,她一个大夫能有什么仇怨。  有了之前的前车之鉴,申奉应对每一桩举告都格外谨慎,生怕自己不小心又成了冤大头。  正沉思着,突然听得门外铺兵们喧哗起来,申奉应不耐烦抬头:"吵什么呢,别打扰我思考。"  下一刻,有人开口:"看来申大人已有了头绪。"  申奉应大吃一惊,连忙转身,就见一年轻人掀帘进来。  "……裴殿帅"  裴云暎手提银刀,笑着走进屋里,看一眼陆瞳与青枫二人,道:"原来你们早到了。"  "大人,这是……"申奉应心中暗自打鼓,怎么裴云暎也来了。  陆瞳开口:"因此事事关重大,青枫公子便使人将此事告知裴大人。没想到裴大人会亲自前来……"顿了顿,陆瞳才继续说道:"或许大人是想到,此人可能是望春山那具男尸的凶手,所以才会如此上心吧。"  裴云暎微微扬眉,并不反驳。  申奉应闻言却紧张起来,"你说这人是望春山悬案凶手"  好家伙,就是因为这人他被上司迁怒,要真是此人犯案,落他手上,那还不得出口恶气再说。  陆瞳微微颔首:"我也只是猜测。"  申奉应低头看向地上人,无论旁人说什么,此人都缄默不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只有在刚刚裴云暎进来的时候神色紧张了一瞬,但很快被掩盖了。  "说啊,为什么行凶望春山的案子是不是你干的"申奉应踢了他一脚,不甚熟练地恐吓道:"不说实话,大刑伺候!"  地上人不为所动,裴云暎笑了一声。  他说:"申大人,你这样是审不出来的。"  申奉应抹了把汗,将屋中那张椅子让出,从善如流赔笑道:"请裴大人指教。"  裴云暎在椅子上坐下,想了想,认真开口:"本来此事我不应该插手。但望春山一案,有关殿前司声誉,我也不好放任不理。"  申奉应:"是是是。"  裴云暎又道:"来之前,我让青枫搜过此人身,寻信物查了下此人底细。申大人不会怨我多事吧"  "怎么会"申奉应笑得比花儿还甜,"大人这是帮了巡铺屋大忙,下官感激还来不及。"  他算是看出来了,裴云暎根本是对这案子势在必得嘛,到这里只是为了过一遍巡铺屋的手,显得光明正大一些。  不过,他为什么非要过巡铺屋的手呢  裴云暎盯着地上人,他眉眼含笑,神色亲切又温和,看起来就像是位年轻俊美、又好说话的寻常官员,然而看人的目光却教人觉出几分冷意。  他道:"王善,这么晚了,你妻儿应该已经睡下了。"  "王善"二字一出,地上人脸色迅速褪白,身子剧烈颤抖起来。  年轻人望着他,似怜悯,又似更深的冷漠。  他说:"不如,现在将他们从槐花街请来"  "我说,我说!"  下一刻,地上人大叫起来。  申奉应骇然。  这人先前还一副宁死不屈的壮烈模样,裴云暎不过才说了两句话就撬动了这人的嘴巴。要知道他以前听说书的,这种死士被打得半死都不会吐露只言片语,这人也太没骨气了。  不过,这么短的时间里,裴云暎就已经查到对方祖宗十八代了他是妖怪吗还有,准备的如此充足,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地上人道:"望春山的人不是我杀的。"  裴云暎"嗯"了一声:"指使你行刺陆大夫之人是谁"  不知为何,申奉应心中暗觉不对,然而想要阻止已来不及。  "是孟侧妃!"那人一咬牙,抬头道:"是文郡王府的孟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