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9、朝这里开(2)(第1页)
陈平安猛然间睁开眼,皱了皱眉头,差点没骂娘。 已是深夜时分,明月当空。 这一觉睡得有点死。 而且能够疼到让陈平安想要骂娘,应该是真疼了。 一身鲜血早已干涸,与大坑泥土黏糊一起,微微动作,就是撕心裂肺一般的痛感。 不过陈平安仍是深呼吸一口气,大致确定体魄状况,猛然坐起身。 四周并无异样。 那位最少也是山巅境的纯粹武夫,为何出手却没有杀人,陈平安怎么都想不明白。 难不成是北俱芦洲的风俗使然,只是看自己走桩不顺眼,就莫名其妙来上几拳 大坑上边,响起一个嗓音,"总算睡饱了" 陈平安只是缓缓起身。 连拳架都没有拉开,不过身上拳意愈发纯粹且内敛。 大坑边缘,出现青衫长褂布鞋,正是那位老武夫。 在洒扫山庄隐姓埋名多年的老管家,吴逢甲,或者撇开横空出世的李二不说,他就是北俱芦洲三位本土十境武夫之一,大篆王朝顾祐。 大篆王朝在内周边数国,为何只有一座弱势元婴坐镇的金鳞宫而金鳞宫又为何孱弱到会被浮萍剑湖荣畅,视为一座听也没听过的废物山头 正是武夫顾祐,以双拳打散十数国山上神仙,几乎悉数被此人驱逐出境。 顾祐曾言,天大地大,神仙滚蛋。 豪言须有壮举,才是真正的英雄。 老人笑道:"你这一身拳意,还凑合。六步走桩,过百万拳了吧" 陈平安点头道:"将近一百六十万拳了。" 老人问道:"出身小门小户,年幼时分得了本破烂拳谱,便当做宝贝,从小练拳" 见微知著。 世间任何一位豪阀子弟,绝对不会去练习那撼山拳。 所以这个年轻人,出身绝对不会太好。 陈平安摇头道:"十四岁左右,才开始练拳。" 老人有些欣慰,"其它都不难,出拳是死功夫,稍微有点毅力的,百万拳都能成,唯一的难,在于一直练习这走桩。" 陈平安一头雾水,从头到尾都是。 不过老人对自己没有杀心,毋庸置疑,事实上,老人几拳过后,裨益之大,无法想象。 甚至不在体魄、神魂,而在拳意,人心。 这一刻,陈平安轻轻攥拳又轻轻松开,觉得第六境的最强二字,已是囊中之物,这对于陈平安而言,不常见。 老人说道:"我叫顾祐。" 陈平安顿时心中了然,自己的拳法根本,还是当年泥瓶巷顾璨赠送自己的拳谱,所以他直接问道:"那部撼山拳谱" 老人点头道:"应该是我顾氏子弟流散四方,带去了你的家乡。早年遭了一场大灾,本就不大的家族便分崩离析,鸟兽散了。" 老人感慨道:"寿命一长,就很难对家族有太多挂念,子孙自有子孙福,不然还能如何眼不见为净,大多会被活活气死的。" 陈平安抱拳道:"宝瓶洲陈平安,见过顾老前辈。" 顾祐笑道:"让一位十境武夫护着你酣睡半天,你小子架子挺大啊。" 陈平安咧嘴一笑。 顾祐招手道:"陪你走一段路程,我还有事要忙,没太多功夫与你唠嗑。" 陈平安摇摇晃晃,走上斜坡,与那位止境武夫并肩而行。 顾祐说道:"拿过几次武夫最强" 陈平安说道:"两次,分别是三境和五境。" 顾祐摇头道:"如此说来,比那中土同龄人曹慈差远了,这家伙次次最强,不但如此,还是前无古人的最强。" 陈平安笑道:"慢慢来,九境十境左右,好歹还有机会。" 顾祐转头疑惑道:"教你拳法之人,是宝瓶洲崔诚不然你这小子,原本不该有此心性。"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顾祐恍然大悟道:"难怪。不过你小子前些年肯定吃了不少苦头吧也对,没这份打熬,走不到今天。" 顾祐突然问道:"崔诚如何评论的撼山拳谱" 陈平安只敢话说一半,缓缓道:"拳意宗旨,极高。" 竹楼崔老头又没在这边,自己没理由帮他白白挨上一拳。 止境武夫哪怕压境以山巅境出拳,对于他这位小小六境武夫而言,不还是重得不行 顾祐嗯了一声,"不愧是崔老前辈,眼光极好。" 宝瓶洲的崔诚,曾经单枪匹马游历过中土神洲,虽然听闻下场极其惨烈,但哪怕是在顾祐这样最拔尖的别洲武夫眼中,亦是真豪杰了。 双方拳法高低不去说,既然没打过,顾祐就不会有对崔诚有任何钦佩,在这之外,只说岁数和作为,尊称崔诚一声崔前辈,没问题。 当然了,若非"极高"二字评价,顾祐依旧不会改口称呼前辈。 陈平安欲言又止。 顾祐说道:"但说无妨。" 陈平安问道:"顾老前辈与猿啼山嵇剑仙是死仇" 顾祐说道:"死仇,双方必须死一个的那种。" 陈平安便不再言语。 世事复杂。 就在于坏人杀好人,好人杀坏人,坏人也会杀坏人。 在这之外,好人也会杀好人。 许多不涉及大是大非的事情,并未真正知情,妄加评论,或是指点江山,其实没多大的问题,但是切莫觉得当真就已经对错清晰,善恶分别。 顾祐笑了笑,说道:"你小子大概只听说大篆王朝京城那边的异象,什么玉玺江一条大蛟,摆出了水淹京城、妄图打造龙宫的失心疯架势。不过我很清楚,这就是嵇岳在以阳谋逼我现身,我去便是,事实上,他不找我顾祐,我也会找他嵇岳。呵呵,一个早年差点与我换命的山上剑修,很厉害吗" 顾祐停顿片刻,自顾自道:"当然是厉害的。所以当年我才会伤及体魄根本,躲了这么些年,说到底,还是自身拳法不够高,止境三重境界,气盛,归真,神到。我在十境之下,每一步走得都不算差,可跻身止境之后,终究是没能忍住,太过希冀着争先进入那个传说中的境界,哪怕当时自己不觉得心境纰漏,可事实上依旧是为了求快而练拳了,以至于差了许多意思。小子,你要切记,跟曹慈这种同龄人,生活在同一个时代,是一件让人绝望也很正常的事情,但其实又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有机会的话,便可以相互砥砺。当然前提是别被他三两拳打死,或是打碎了信心,习武之人,心气一坠,万事皆休,这一点,牢牢记住了。" 陈平安点头道:"会的。" 顾祐看似随口问道:"既然怕死,为何学拳" 这是一个很怪的问题。 怕死才学拳,好像才是道理。 陈平安回答道:"不是真的怕死,是不能死,才怕死,好像一样,其实不同。" 顾祐沉默片刻,"大有道理。" 事实上,这是顾祐觉得最奇怪不解的地方。 年轻武夫自知必死之时,尤其是当他可以说"已死"之际,反而是他拳意最鼎盛之时。 这就不是一般的"怕死"了。 所以顾祐可以无比确定,一旦这个年轻人死了,自己若是又对他的魂魄听之任之。 那么天地间,就会立即多出一位极其强大的阴灵鬼物,非但不会被罡风吹了个灰飞烟灭,反而等同于死中求活。 贪生怕死到了这种夸张地步,年轻人这得有怀揣着多大的执念 不过这些言语,多说无益。 他此次露面,就是要这个曾经走过洒扫山庄那座小镇的年轻武夫。 唯有真正经历过生死,才可使得近乎瓶颈的拳意更加纯粹。 顾祐语重心长说道:"到了北边,你要小心些。不提北方那个老怪物,还有一个山巅境武夫,都不算什么好人,杀人随心。你偏偏又是外乡人,死了还会将一身武运留在北俱芦洲,他们如果想要杀你,就是几拳的事情。你要么临时抱佛脚,学一门上乘的山上逃遁术法,要么就不要轻易泄露真实的武夫境界。没法子,人好人坏,都不耽误修行登顶,武夫是如此,修道之人更是如此。一个追求拳意的纯粹,一个道心求真,规矩的束缚,自然还是有的,但是每一个走到高位的修行之人,哪有蠢人,都擅长避开规矩。" 陈平安叹了口气,"我会小心再小心的。" 顾祐停下脚步,望向远方,"很高兴,撼山拳能够被你学去,并且有望发扬光大。说实话,哪怕我是撰写拳谱之人,也要说一句,这部拳谱,真不咋的,撑死了也就有那么点意思。" 陈平安沉声道:"顾老前辈,我真心觉得撼山拳,意思极大!" 哪怕当年在落魄山二楼,面对崔诚,陈平安对于这部相依为命的拳谱,始终十分推崇。 顾祐转过头,笑道:"哪怕你说这种好听的话,我一介武夫,也没仙家法宝赠送给你。" 这位止境武夫,眼光何等老辣,一位被崔诚传授拳法的年轻人,若非对撼山拳谱真心认可推崇,岂会一直远游到了北俱芦洲,依旧走桩不停 所以别人不知死活当面说一些溜须拍马的言语,不过弄巧成拙,相当于求他顾祐出拳而已。 恐怕天地间,也就只有眼前这个来自宝瓶洲的外乡年轻人来说,才唯一合理。 好话憋在心里,也不坏,说出口,自然更好。 陈平安苦笑道:"三拳足矣,再多也扛不住。" 老人拍了拍那位年轻人的肩膀,"顾祐的九境三拳,分量当然还是可以的。" 顾祐突然说道:"你知不知道,我这个撼山拳的老祖宗,都不知道原来走桩、立桩和睡桩可以三桩合一而练。" 陈平安无言以对。 顾祐思量片刻,"其实还可以加上天地桩。" 陈平安无奈道:"以头点地而走" 顾祐见那年轻人似乎当真在思量此举的可行性,一巴掌重重拍在陈平安肩头,大笑道:"你小子练拳别练傻了,我辈武夫行走江湖,要点脸行不行就你这练拳法子,姑娘见着一个,吓跑一个,这可不行。练习撼山拳之人,岂可没有那江湖美人仰慕万分!" 顾祐说完这些,双手负后,仰头望去,似乎有些缅怀神色。 大概每一位行走江湖之人,都会有这样那样的遗憾和惦念。 陈平安被一巴掌打得肩头一歪,差点跌倒在地。 等到陈平安站直身体,那一袭青衫长褂,已经无声无息拔地而起,缥缈远去。 陈平安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陈平安知道。 顾祐此行,是慷慨赴死。 但是也许,猿啼山也不会再有一位剑仙嵇岳了。 这就是人生。 陈平安取出竹箱搁在地上,一屁股坐在上边,再拿出养剑葫,慢慢喝着酒。 没有着急赶路。稍稍恢复几分实力再说。 三拳下去,一月之内能够恢复到六境之初的修为,就算万幸了。 反正一时半会儿不会动身,陈平安干脆就想了些事情。 关于纯粹武夫,崔前辈曾经提及过一个笼统说法。 七境八境死家乡,山巅境死本国。十境止境死本洲。 修行路上,惟精惟诚。 就像顾祐所说,许多分心,自己只会浑然不觉。 这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想到最后,陈平安捧着养剑葫,怔怔出神。 活着,想要去的远方,还在远方等待自己,真好。 只不过有些远方的有些人,来年见到自己后,估计不会太高兴就是了。 近一些的,杏花巷马家。大骊太后。 远一些的,正阳山搬山猿,清风城许氏。 还有一些需要再看一看的。 更有一些隐藏在重重幕后的。 一桩桩一件件,一个个一座座。 所以说裴钱这个开山大弟子喜欢记账小本上,其实随她师父。 只不过一个用笔纸去记,一个只用心记。 再广袤的平原,总会遇到山。 顾祐就落在一座山头之上。 六位面覆雪白面具的黑袍人,只留一位站在原地,其余五人都快速散落四方,远远离开。 所幸那位脚穿布鞋的青衫长褂老者,似乎没有追杀的意图。 留在原地的割鹿山修士,躬身抱拳道:"拜见顾前辈。" 顾祐问道:"这么大排场,是为杀人别说是一位即将破境的金身境武夫,就是远游境武夫,也不够你们杀的。割鹿山什么时候也不守规矩了还是说,其实你们一直不守规矩,只不过做事情比较干净" 与顾祐对峙之人,是这拨割鹿山刺客的领袖,身为元婴修士,可面对这位青衫老者,那张面具四周,渗出细密汗水。 很简单,昔年大篆王朝的护国武夫顾祐,最重规矩。再就是只要他选择出拳杀人,必然挖地三尺,斩草除根。 割鹿山一旦惹火了顾祐,那就不是山头这边死六个人这么简单了。 这位割鹿山刺客摇头道:"割鹿山的规矩,自祖师开山以来,就不曾破例……" 下一刻,顾祐一手负后,一手掐住那元婴修士的脖子,瞬间提起,顾祐也不抬头,只是平视远方,"先动者,先死。" 距离山头颇远的其余五人,顿时噤若寒蝉,纹丝不动。 顾祐缓缓说道:"若是我出拳之前,你们围剿此人,也就罢了,割鹿山的规矩值几个破钱但是在我顾祐出拳之后,你们没有赶紧滚蛋,还有胆子心存捡漏的心思,这就是当我傻了好不容易活到了元婴境,怎么就不珍惜一二" 顾祐皱了皱眉头,只是拎起那个没有半点还手念头的可怜元婴,却没有立即痛下杀手,似乎这位沉寂多年的止境武夫,在犹豫要不要留下一个活口,给割鹿山通风报信,若是要留,到底留哪个比较合适。顾祐毫不掩饰自己的一身杀机,浓重如实质,罡气流溢,方圆十丈之内,草木泥土皆齑粉,尘土飞扬。 老人手中那位元婴修士的身上法袍,传出一阵阵细密的撕裂声响。 顾祐随手一弹指。 额头处被一缕罡气洞穿,一位纯粹武夫出身的割鹿山刺客当场毙命。 金身境武夫,就这么死了。 顾祐淡然道:"心动也是动。动静之大,在老夫耳中,响如擂鼓,有点吵人。" 那位元婴修士已经无法开口说话,只好以心湖涟漪言语道:"顾前辈,你一旦杀了我们六人,任你拳法入神,护得住那年轻人一时,也护不住他一世。我割鹿山并无固定山头,各方修士漂泊不定,顾前辈当然可以肆意追杀,谁也拦不住前辈出拳,被前辈遇上一个,当然就会死一个,可是在这期间,只要那个年轻人不跟在前辈身边,哪怕只有几天功夫,他就一定会死!我可以保证!" 顾祐问道:"一座过街老鼠的割鹿山,就可以威胁老夫了谁给你的胆子猿啼山嵇岳" 元婴修士苦笑道:"顾前辈,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顾祐思量片刻,"很简单,我放出话去,答应与嵇岳在砥砺山一战,在这之前,他嵇岳必须杀绝割鹿山,给他一年期限好了。嵇岳在猿啼山的那帮徒子徒孙,一定会很高兴,可以跟你们玩猫抓耗子的游戏。" 元婴修士脸色微变,"顾前辈,我们此次会聚在一起,当真没有坏规矩。先前那次刺杀无果,就已经事了,这是割鹿山雷打不动的规矩。至于我们到底为何而来,恕我无法泄密,这更是割鹿山的规矩,还望前辈理解。" 顾祐问了一个问题,"我若是半路上遇到你们,会不会一拳打死你" 元婴修士不知这位十境武夫为何有此问,只得老老实实回答道:"当然不会。" 顾祐又问道:"你现在跟我口口声声说什么割鹿山的规矩,希望我遵守,那么我的规矩,你们为何不放在眼中对方是一个我出拳而没杀的人,你们又明知我的身份,你们连隐忍几天都不乐意难道说一定要我站在这里,与你们说出口的规矩,才是你们可以懂的规矩" 顾祐笑了笑,"奇了怪了,什么时候老子的规矩,是你们这帮崽子不讲规矩的底气了" 言语之际,那名元婴修士的头颅就被直接拧断,随意滚落在地。 同时负后之手,一拳递出,打得金丹与元婴一同炸碎,再无半点生还机会。 一位元婴修士金丹元婴齐齐粉碎后的激荡气机,声势之大,原本足可媲美一道陆地龙卷,但是被顾祐随手便拍散。 一位展开土遁之术的割鹿山修士,被顾祐一跺脚,瞬间被罡气震死,地底下传来一阵沉闷声响,便再无动静。 还剩下三位割鹿山刺客,依旧散落远处,却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 顾祐双手负后,转头望向一个方向,叹了口气。 那小子不是受了重伤吗,怎的还有这么敏锐的直觉。 撼山拳也教这个我这个撰写拳谱的,怎么都不晓得 不过也对。 这小子的直觉,或者说拳意,相当不错。 例如先前生死一线之间,被他故意以拳意死死盯住,那么境界悬殊的陈平安如果还敢拳意松懈,稍稍心有杂念,转去抖搂一些花里花俏的玩意儿,也就是他顾祐临时加重一拳的事情,然后就再无然后了。 不会死,无非是莫名其妙挨了九境一拳,倒地不起,注定毫无收获。 境界差不多的捉对厮杀,只需要相差一线,就是生死之别。 一袭青衫长掠而来,到了山头这边,弯下腰去,大口喘气,双手扶膝,当他停步,鲜血滴落满地。 顾祐微笑道:"真是个不知道疼的主。" 陈平安直起腰,脸色惨白,夹杂着血污,很快就一屁股坐地,抹了把脸,"前辈这是" 顾祐说道:"还好意思问我" 陈平安无奈道:"这拨割鹿山刺客,我早有察觉,其实已经飞剑传讯给一个朋友了,再拖几天,就可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顾祐问道:"什么朋友,山上的真能够不怕割鹿山这拨最喜欢黏人的蚊蝇" 陈平安笑道:"反正是一个好朋友,耐心比我还要好,最不怕这些货色。麻烦他,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顾祐点了点头。 顾祐说道:"这次我是真要走了,剩下三个,留给你喂拳" 陈平安苦笑道:"顾前辈,真不成。" 顾祐笑问道:"那怎么说" 陈平安盘腿而坐,双手撑在膝盖上,"那就容晚辈向前辈学一学天底下最正宗的撼山拳!" 割鹿山刺客,死都不会开口泄露机密,这一点,陈平安领教过。 顾祐沉声道:"坐着学拳还不起身!" 陈平安摇摇坠坠站起身,身形不稳,但是拳意却极其端正。 一如读书识字之后的抄书写字。 青衫长褂布鞋的老人,双膝微曲,手腕一拧,手掌握拳,缓缓递出向前,一手握拳,却是往回缩,"我撼山拳,最重一拳对敌,一拳守心意,故而哪怕迎敌三教祖师,只要拳意不散,人死犹可再出一拳!任你仙人术法通天,山岳压我顶,我撼山拳,开山便是!这是我顾祐七境之时,就有此悟,才能够写出这部拳谱的序言,你陈平安若想将来比我走到更高处,就当有此全然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念头!" 三位割鹿山刺客已经开始疯狂逃命,有人御风远游,有人贴地飞奔,有人祭出神通,化作青烟飘散。 老人布鞋一脚踏出,随后六步走桩瞬间走完,一拳递出。 再换走桩,向别处递出一拳,又换走桩,依旧是一拳朝天而去。 陈平安死死瞪大眼睛,追随着青衫长褂老者的身形。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撼山拳。 不单单是顾祐以十境武夫的修为递出三拳而已。 而是撼山拳的拳意,原来可以如此……壮观! 至于拳罡落在何处,结果如何,陈平安根本不用也不会去看。 顾祐收拳站定,问道:"如何" 陈平安缓缓说道:"仿佛观拳如练剑。" 顾祐嗤笑道:"练剑练出个剑仙又如何,我此行大篆京城,杀的就是一位剑仙。" 陈平安挠挠头,说道:"有人说过,练拳即练剑。" 顾祐点头道:"也有道理,反过来说,依然是一样。死万千拳法,活出一种拳意,才是真正的练拳。" 陈平安眼神明亮,"对!" 顾祐突然说道:"崔诚拳法高低不好说,喂拳实在一般,若是换成我顾祐,保证你陈平安境境最强!" 陈平安哑口无言。 陈平安嘴唇微动,但是有些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顾祐摇摇头,示意年轻人无需多说。 陈平安最后唯有双手抱拳相送。 顾祐亦是双手抱拳告别。 无关境界,无关年龄。 世间撼山拳,先有顾祐,后有陈平安。